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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色的石碑已经爬上了青藤,有些裂缝,边缘因为风吹日晒已被磨圆,秦悍用手蹭了蹭,小石子滚落。

他摘掉缠绕的青藤,拔掉半腿高的杂草,抚干净上面红色的字。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,一样样摆好放在碑前。

两颗蜡烛,两个盆,一些金元宝,两个酒杯,一壶酒。

金元宝拿的少,怕烧起来起风不好控制。

在一个盆里点燃一个金元宝,青烟绕起,和这片青山相得益彰,像是袅袅炊烟。秦悍盯着火光看了一会,直到元宝被吞噬剩下一个角后,他才把所有的金元宝都扔了下去,把另一个盆倒扣,留一条缝。

浓烟从缝中漏出来。

点燃蜡烛一边一个摆好,怕灭,用手小心的护着。倒好酒,一杯半圆洒在碑前,一杯自己仰头一饮而尽。

白酒辛辣,他不常喝,一杯下肚,他龇牙了一会忍受着辣尽过去。

又倒两杯,循环着刚才的动作,连喝三杯,秦悍除了脚步有些打晃,头脑一片清明。

他靠在碑前,拿着酒杯,一腿蜷起,一腿拉平,黑裤子染上了灰尘,他轻轻拍了拍。

“妈,十二年了。”

山顶风声沙沙,树被吹的往一边倒,像是有人在说话。

“秦悍,十二年了,你还好吗?”

“我挺好的。”秦悍抿了一口酒,“倒是你,当初非要在这里,晚上怕不怕。”

脚边的青草弯弯腰:“娶媳妇了吗?”

秦悍低头勾了嘴角,“一个人挺好的。”

他一杯一杯的抿着酒,喝的慢,醉意也不容易上来,偶尔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,闲散的靠在碑上。

平日里寡言的人今日这般已算的上是絮絮叨叨了,染上了酒意的声音有些飘呼,说着说着便把半年来所有的话都说完了,他就一手提酒杯,一手拨弄没拔完的草。

草的叶子是锯齿状,有些锋利,带着毛边,他一时不察,被割破了手,他平时做家具割伤碰伤不计其数,也从未上心,一个小口子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,但如今他酒意微醺,眼神里染了迷糊。

他反复的看着沁出一颗小血珠的食指,痛意在酒意的传递下终于缓慢的传了上来。

他扁了扁嘴,酒杯砸地,另一只手小心的扶住伤指,转身,对着碑诉苦,语气里带了委屈,“……痛。”

————

傍晚的山里起了风,大片大片的红色就像近在咫尺似的挂在西山上,清灰与深红过渡自然,层林尽染,晕染出一片好光景。

秦悍一手紧紧的包裹住受伤的手指,背靠着碑缓缓的睁了眼。深邃的眼眶内布满了红血丝,幽幽然的盯着前方的某一处,也许他什么都没看,什么都没想,只是脑袋放空了之后的茫然以及深秋冷风山顶之上,独自一个人面对着墓碑的寂寥。

高大宽阔的背佝偻着靠着一片小小的空地,灰色的衣服上沾染上了灰尘,和一些青色的苔藓。

酒意终于在短暂的小睡过后上了头,秦悍的脑子如同一片浆糊,四周的景色如坐在旋转杯里极速的飞转着,暗色一片鬼影重重,风声呼啸着,向他袭来。

他甩了甩头,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的集中,撑了下身子想要站起身。

——没有成功。

他没有着力点。

秦悍站了一半身又跌坐在了碑前的地上,他皱紧眉头,似乎非常烦恼,又尝试了几次,终于在最后用腰抵着碑才勉强站了起来。

风声猎猎,只有碑前的那一圈杂草被他清理干净了,他像站在世界中心,又像站在光圈中心,四周一片黑,高大的身影有些晃荡,脚步趔趄,虚晃着站定。

这几座山,这条路,他走了十二年。

半年来一次,他总共来了二十四次了。

十二年前的中秋月圆之时,他彻底失去了团圆的资格。

一年中,他就允许自己喝醉一次,让自己沉沦在不清醒的假相里,假装自己正在团圆,正在一起饮酒家常,假装自己还是个有人心疼有人吹伤口的少年,假装自己在这个世上并不是一个人——

茕茕孑立,踽踽独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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