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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下案桌之上,左右各摆了一个纸团,阿婉手撑着脸,对着两个小纸团拧眉发愁。
一个纸团上写了“入京”二字,另一个写有“嫁傅”二字。
簪花小楷,清丽柔婉,唯有到了“傅”字,潦草收笔,变成一团晕开的墨汁。
按祖母与阿爹的意思,若流言不止,她仅有这两个去处。
入京有太子,若按前世那样,她最终仍会被困于密室,不见天光,若嫁傅长珩,仅是提早将她自己送到他身边,无论哪个决定,归途都一样,都是死局,无解。
况且她清楚,此时的傅长珩有逐鹿天下之雄心,断不会囿于家宅内斗与儿女私情,按柳姨娘所说,派人前去范阳与大将军商议婚事,此法不可行。
让她嫁他,倒不如让她绞了头发做姑子爽快。
她抓起右边的纸团,轻轻一掷,黑乎乎的纸团滚了又滚,最终滚入窗前的草堆里。
“小娘子真要入京?”缕儿入屋看到她的举动,瞪大了眼睛。
阿婉把另一个纸团也扔了,拍拍手,拍去手上的纸灰,叹了口大气:“我只是在可怜我阿兄,如今日头正盛,他却需在外卖艺。”
今日的勤鹤楼热闹非常,来往都是人挤人,楼内斗酒肆意,欢花满堂。
郑兴提了只笼子,笼中的蛐蛐张牙舞爪,威风凛凛,他却捂着腰,叫痛连连的立在门口。
勤鹤楼在郡城北,因在往来商旅过客必经之地,汇聚了四方之消息,消息从此地一出,不等片刻便可传满荥阳,是郡城之中最为热闹的地方。
在一竿子人的注视下,他径直上了二楼。
“快替小爷捶捶腿,差点没累死人。”他招呼来身旁的孙二。
孙二身粗圆脸,嘴角有一颗长毛的黑痣,笑起来黑痣粘在脸上一抖一抖的,嘴巴大,话也传得快,从郑兴进门,他一眼就见着那笼中的蛐蛐,这蛐蛐是个不易得的好物,拿去斗上一斗,一个月的银钱轻松入手。
“爷从哪处得来这么一个宝贝?”孙二讨好的替他捶肩捏腿,转而一愣,想起今日在楼下听来的话,疑惑道:“爷您怎么还有心思搜罗这个?”
如今楼下的人都说,侯府二姑娘与那傅大将军情投意合,都在等着瞧侯爷的反应呢,郑爷是个护妹的,怎会有闲心玩蛐蛐?
“怎的没心思!”郑兴揉着肩膀大斥:“因着这蛐蛐,伯父罚我上下跳墙训练脚力。”
说着,他颤抖地伸出五根手指头:“罚了五个时辰,从早到晚,小爷为了它累成这样,当然得拿它好好乐一回,挣些银子补身体。”
“自然自然。”孙二弓着身子应答,不等片刻,他眼珠一转,想到城中谣传,顿时了悟,拍头道:“难不成,是您在侯府翻墙,让那起子小人误会了去,以为二姑娘与人有染?”
如此,倒也能说得过去,怪不得这位爷从进来之时就一副游手好闲,无所事事的模样,想来,人家根本没把谣言放在心中,因此才如此轻快。
“你说的什么玩意!”郑兴一听,掀了桌,桌上碗碟哐啷碎了一地,他怒气腾腾:“我阿妹是你能说的!”
孙二吓得屁滚尿流,连说“不敢”,怕惹怒了这位爷,借口下楼给他再找些零嘴吃,转而跌跌撞撞跑下楼,把侯府郑小爷遭罚一事传个遍。
郑兴耳朵贴着门缝,只听得楼下说话声又嘈杂了更多,不时伴有惊呼声,半刻钟之后,孙二端上几碟子蜜饯,眯笑着脸呈到他跟前。
“不玩了,爷回府去。”郑兴一把抓起桌上的笼子,作势要往外走。
孙二正惦记他笼中的蛐蛐,看着笼子满眼都是银钱光,把他拦住了:“爷又不玩了?我今日还想跟您开开眼,瞧瞧它的威风。”
郑兴摆手:“不了不了,万一伯父寻我寻不到,今夜还得罚我,到时候爷跳墙跳到你家去,坏了你与人家姑娘的兴致。”
不等孙二回答,他一股风似的出了门,只留孙二愣在原地摸着下巴——如此看来,越看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,哪有什么陌生男子闯入二姑娘闺房,分明是郑小爷挨罚罢了,瞧,还惦记着侯爷罚。
郑兴晃晃悠悠地在城中走了一圈,回到侯府之后,一头扎进阿婉的小院。
“我与你说,你这不是万全之策,如今外头的人大约仅有一半,信了那夜的身影是你阿兄。”他往口中猛灌了一壶水:“若再这样下去,你仍嫁不出去,到时阿姐还叫你入京避风头,你应不应?”
城中这半数之人,还是见阿婉平日里孝顺听话,他们在与人争辩时,才替她说话的。
阿婉咬唇摇头。
她也不指望经他去茶楼一晃,就能证明清白,万事只要在人的心中存个疑影,到后来如何洗脱,都难以洗清,如今的情况,能有一半之人信了阿兄的话,已经算好了。
傍晚,设宴在前堂替太子践行,因侯府今日所发生之事,众人厌厌,无甚乐趣,美酒佳肴都作陪衬。
事关阿婉,阿婉本不欲再去凑热闹,可想到阿姐明日即将回京,旁边又有卢氏劝她,她方才去了前堂。
屋中,老夫人端坐在上首,不辩喜怒,阿爹与太子敬酒聊话,几人见了她,都是神色如常,唯独她的几个庶妹,平常总是低到尘土里的头,终于扬起了少许。
“阿婉,来阿姐这里。”郑玥见了她,笑着朝她招手。
阿婉拒绝不得,瞧了一眼,余光中瞧见太子衣袍一角,她主动坐在另一侧,与他隔了一个阿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