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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一舌并未葬在家?乡,他去前,精神一直都很好,只?是再三嘱咐池小?秋:“等我死之后,一把火烧了便是。若是薛家?来人,甭理会。”
他写了个地名:“只?消寻了这棵树,旁边破个穴,一起埋了就?行。”
池小?秋红着眼圈,逼他喝下那?一大碗药:“你再瞎说,我就?把你那?些宝贝菜刀全扔了。”
薛一舌笑,没那?么大的力气去说囫囵话:“我死了,那?些东西..便是你的了...”
他把池小?秋的手攥得?死紧,艰难道:“记着,记好啊,就?是这一棵梅树,是那?山上唯一的一棵,到冬花开得?最晚,可别错了...千万别错了...”
没有人能阻挡生老病死,薛一舌安静睡去的时候,离冬至不过十几天了。
他手里还捏着写给池小?秋的那?个地名,枕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封信。
池小?秋展信慢读,起头是三个字:“请婚书。”
男方名姓是“薛璃”,女子亦是一样的笔迹,落名“云韶”
是薛一舌自?己写下了两人的名字,这一封不曾生效的婚书。
他们找到了南山的唯一一棵梅树,找到它的时候,下了一层薄雪,花开正好,树枝微颤,仿佛在等着一个远行的故人。
钟应忱和池小?秋埋葬了薛璃,又在梅树下坐了好久。
云韶,原是贫家?小?小?一女子,为?了生计学厨,不到及笄之年,便以一道青牛图名震一方,她的菜色可成诗画,惟妙惟肖,清丽雅致,因此争相被各家?请去做宴席,人人皆称云娘子。
薛家?是当地名门,诗书门庭,特别喜欢云韶的菜,常请了她过府,有时置办大宴,有时不过是做几道小?菜,薛璃便是在后院第一次撞见?她的。
许多年后再回忆起这次初见?,薛璃还是能清楚地说出她穿了什?么衣裳,戴了什?么首饰,和她抬起眼眸看向自?己时,是怎样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。
薛璃一向让家?里头疼,已经不小?的年纪了,不爱读书,不愿考功名,给他设好的路子他通通不愿意走,看得?紧也看不住,他能直接从自?己屋后头□□出屋子,只?到处闲逛,没个正形。
可云娘子抬眼看到他的一刹那?,薛璃头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思。
后悔自?己这会怎么偏就?坐在了墙上,一条腿还吊儿郎当晃来晃去。
他正在犹豫该跳下去,还是在墙上坐得?更正经些,却见?云韶愣怔了片刻,噗嗤一声就?笑了出来。
她说:“薛少爷,就?是再馋,也不该跳墙来吃饭呀。”
薛璃本来伶俐的话到嘴边怎么也施展不开,结结巴巴半天只?说了一句:“那?个...我是来、来看,饭好了没?”
云韶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看笼屉里的糕点,摇摇头:“还得?等上四分之一炷香。”
薛璃头一次听人把时间?掐算得?这么准,等那?炷香燃落成余烬,云韶仔细检视着刚出锅的范糕。
雾气蒸腾中她的手苍白纤细,眉眼如远山,薛璃屏气凝神,几乎不敢多说一句话。
薛璃鬼使神差在家?里呆了好些天,人人都称疑,说野马戴上笼头了,竟也有能安静的时候,薛璃有一搭没一搭摧残门旁的树,琢磨自?己的心思。
但就?是这么巧,云韶再没入府。
薛璃没有守株待兔的耐性,等待无果,他又开始跳墙出去,想方设法打听云娘子的行迹。
云韶基本上只?去两个地,待在屋里,又或者是出门去给别人府上筹备宴席。
天不怕地不怕的薛璃头一次犯了难:这云家?的门墙,他是跳,还是不跳。
他一个男子汉,总不好总跟在姑娘轿子后面鬼鬼祟祟的跟着,看着着实像登徒子。
薛璃怕云韶不高兴。
他在云家?墙边磨盘似的绕了半天,快要蹚平了那?一片的地,可惜青苔下的砖墙又高又厚,他再垫脚也什?么都瞧不着。
他惆怅着,叹一声气。
忽然?,隔着墙,有人轻笑了一声。
薛璃呆住,几乎以为?是幻听,可笑声还在继续,有人笑嘻嘻说:“快来!”
还没反应过来,腿早已经一跃,自?己坐上了墙。
他和云韶的第二次见?面,依然?是熟悉的场景。
一个蹲在灶前,惊讶望他,一个跨坐在墙上,尴尬难移。
可这次,云韶的脸色不大好,她认出来了对方:“薛小?少爷,你来我家?的方式,是不是不大合适?”
“我、我这就?下来。”
薛璃心里一慌,干脆地一跳,等站直身子,云韶的脸猛然?出现?在眼前,吓得?他往后一退,踉跄
云韶的脸红了起来,这回是气得?。
她板了脸,显而易见?的气恼:“薛少爷!你该出去,而不是跳下来!”
她心疼得?拾起地上那?一大截树枝,这是她最喜欢的梅树,长成不易,生生让薛璃给砸断了一条胳膊。
薛璃心慌意乱,结巴了半天,只?能鬼使神差蹦出一句:“我、我、我就?是闻见?了味...”
他慌乱之下眼神四移,这才看见?了旁边的灶台火塘边,刚被夹出来的黑乎乎的一团。
而拿着铁箸子的是个稚嫩的小?丫头,此刻正圆睁着眼,戒备的姿态瞪他。
薛璃这才意识到,刚才那?句“快来”是说给这个丫头听的。
薛璃不知道自?己哪来的本事?,就?在这短短数息之间?竟精准猜出了那?个黑团可能是个什?么新菜,未免被赶出去,又抢着喋喋不休:“我打昨儿起没吃饭,闻见?香味不知道怎么”他一摊手:“就?这么进来了。”
后来云韶再想这段话,明摆着扯谎,薛家?的小?少爷怎么可能没饭吃,可当时薛璃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,那?副急切又暗含了小?委屈的样子,让云韶想起了养过的一只?小?狗。
她就?这么一怔的功夫,薛璃早先一步接过去那?个黑泥团,哐当往地上一摔。
团子滚了一圈,摔出了土渣子,云韶弯腰捡了里头的荷叶包,一层层打开,露出一只?整鸡,烘烤之后皮下的油脂都化了,属于肉本身的醇香散开来。
云韶撕了一只?腿下来,递给薛璃,横眉冷对:“贱地不留贵客,薛少爷若是饱了,就?快些回去。”
薛璃说不出拒绝的话,但他可以吃得?慢,他用了整整半个时辰啃光了那?只?鸡腿,嗦得?干干净净,他摸了摸肚子,对着云韶理直气壮地说:“没吃饱。”
那?天,薛璃吃光了整整两只?鸡,打着饱嗝还义正辞严:“这鸡个头小?了点,还得?再来一只?。”
云韶看着自?己费了半天功夫还一口没吃到的鸡,笑不出来,忍不住撂脸子。
薛璃只?得?见?好就?收。
可接着,云韶就?发现?,自?己总能在各处偶遇薛璃。有时是在出去办宴的路上,有时是在回家?的门前,总是靠着一个饥肠辘辘的薛璃,低着声,但又很理直气壮地说:“好饿。”
云韶是惹不起这些名门子弟的。
一个惯于宅在家?里的人,被逼得?背起筐子,打算去城外?山上庙里住上两天,采一采时鲜。
有山有水有鲜菜,无俗事?无应酬无薛璃。
心情格外?愉悦的云韶正在狠挖菌子,拎着篮子起身的瞬间?,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。
“薛,少,爷,你怎的又在这?”
这一字一顿的,可想主人怒气,薛璃已摸出些路子,他自?然?接过她手中竹篮,胡诌:“我正好上山来求签,往这里逛一逛。”
云韶气结,瞪他背影片刻,计策上心头,她紧走两步,忽然?又笑开:“薛少爷饿不饿?”
薛璃只?贪看她笑颜,只?晓得?点头,又因为?云韶一句“那?我去给你做点吃的”飘飘然?起来。
直到他看见?了竹筒里的东西。
“这...这是..”薛璃艰难咽了下口水。
“竹虫,”云韶抿出笑,又亮出几样来:“这还有蛹子,知了...”
她挨个点数,还贴心说:“我都放了调料,独门的,别地儿再吃不着。”
云韶就?坐这里,含着笑,见?薛璃慢腾腾地把这些玩意一个个往嘴里塞。
他连嚼都不敢嚼,直着脖子囫囵咽下去,眼含泪还要装笑,满意的话说得?外?强内虚:“好吃,特别、好吃!”
云韶先时看着可乐,可等他吃到半截,还倔强地伸手打算拿另一筒时,心不知怎的,像让人拧了一把。
云韶猛地抽回竹筒,闷声道:“不想吃就?不吃了。”
见?她快步往林子里走,薛璃忙追上去:“我、我不是,我就?开始吃不大惯,其实香着呢。”
云韶不回头。
薛璃慌起来,他想起之前听到的闲谈,做厨子的最厌烦旁人说手艺不好。
何况云韶已是城里的名厨?